贰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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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桑垂宛宛 /灿兴

CP: 灿兴

桑灵x小傻子。短篇完结,不甜。

字数很多,故事架构比较复杂,有伏笔。



青桑垂宛宛


《废居行》——张籍

胡马崩腾满阡陌,都人避乱唯空宅。

宅边青桑垂宛宛,野蚕食叶还成茧。

黄雀衔草入燕窠,啧啧啾啾白日晚。

去时禾黍埋地中,饥兵掘土翻重重。

鸱枭养子庭树上,曲墙空屋多旋风。

乱定几人还本土,唯有官家重作主。


01

民风淳朴的长乐村后边儿有一座长乐山,山腰上住着王氏和她的儿子加帅。


加帅头脑不太灵光,总爱问些奇怪的问题,譬如,天上为什么有云,树叶为什么会落,黄鼠狼为什么总是要偷鸡,咱家为什么没邻居,院里的桑树为什么不结果。


大多数的问题王氏都是回答不上来的,被问烦了,抄起棍子就是一顿好打,加帅便消停两三天。可是加帅记性不好,过了这两三天,便把挨打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,又问起了这些得不到答案的问题。


久而久之,王氏也放弃了,敷衍地应上两句便算是过了。


加帅没有朋友,王氏也不理睬他,他就自己跟自己玩儿,泥巴可以玩,蚂蚁可以玩,一片枯萎的树叶也可以玩。屋子不远处有条小溪,王氏警告过他不准碰水,他就蹲在一边,看水里自由自在的小银鱼,穿过鹅卵石的缝隙,又一口被大黑鱼给吃掉。


每天夕阳西下回家,加帅都可害怕了,门口院子里的老母鸡,总是防备地盯着他,像是随时要扑上来啄一口,那尖尖嘴,啄在身上可不得疼晕啦。


穿过小小的堂屋,就能去到后院,被王氏圈起来做了菜园子,角落里有一棵矮小的桑树,桑树底下有加帅的小竹椅。


王氏虽然脾气不太好,但是烧菜特别好吃,加帅每次都能吃两碗饭。


02

住在山里,夏天并不算太热,把采到的瓜果放进竹篮里,在溪水中浸泡一夜,就会变得冰凉可口。


加帅虽然脑子不太灵光,但是他对可以吃的植物有狂热的偏爱,一年四季都在树林子里面探索,偶尔也会吃到让嘴巴火辣辣地发肿的小红果,但是绝大多数的果实都是酸酸甜甜的,让人吃了会有一种幸福的眩晕感。


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,院里的那棵桑树始终没有结果,也没有变得繁茂,依旧矮小,每年夏天生几片叶子都看起来十分费劲,加帅盼了一年又一年,桑果的味道,始终没能尝到。


繁星点点的夏夜,加帅就喜欢坐在桑树底下乘凉,有时他迷迷瞪瞪地,靠着椅背便睡过去。每每入梦,他都能看见一个大眼睛的红发少年,盘腿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,给一棵嫩绿的小树苗浇水。


加帅喊,别浇了,要把苗苗给溺死了。少年笑着摇摇头,却不说话。


他脸上的那颗酒窝,可真好看。加帅总是这样想着。


桑树为什么不长大也不结果呢?年岁碾过,加帅满篓子的问题只剩下了这么一个,让他好奇得发疯。


王氏一年会带他下山一次,去村子里买点布匹和锅碗瓢盆,再给加帅买一小包零嘴儿,走回家的路上就能吃完。这一年,王氏给他买了一捧紫红的桑葚,加帅吃了第一颗,就舍不得吃剩下的了。酸甜的果汁在舌尖迸开,细嫩的果肉融化在喉间,是人间绝顶的美味。


加帅真想院子里的那棵桑树快快结果呀。


03

他把那一包桑果埋在了树下,想着来年就能吃上满树的紫红果实。


夏天过去,加帅到了上学堂的年纪,王氏从柜底翻出了一些金银首饰,走了很远的路,去城里当了些钱,给加帅在夫子那儿报了个名。


上学第一天,加帅起了个大早,背着王氏给他蒸的大白馒头,一个人下了山。永乐村不大,只有学堂是用青灰色的石砖建的,加帅一踏进高高的门槛,就被候着的师兄给领到了教室。夫子留着灰白的长胡子,看起来十分严厉。


加帅翻开桌上的书,里面都是方块字,他一个也不认识。


夫子走过来,把戒尺背在身后,问加帅的大名。


“怎么会连姓都没有?成何体统?”夫子听到“加帅”两个字,吹胡子瞪眼,好不吓人。


加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姓,王氏从小到大都“加帅,加帅”地叫,从没听过她喊什么别的名字。夫子看他傻愣愣的,半天也答不上来,只好作罢,只当是山里来的毛孩子没有姓名的概念。


学堂每天的课业都是练字背书,夫子讲文章总是讲得很高深,加帅根本听不懂,只能死记硬背。他记性不好,背了上句忘了下句,好不容易背了半篇,王氏就要灭灯,还念叨他如果背得快些,能省下不少灯油钱。


夫子似乎是盯上了加帅,每天都要点他起来背书,加帅磕磕巴巴背了半篇,挠挠头,说下半篇没背,教室里响起了咯咯的偷笑,后座的小胖墩骂了句“傻子”。


从此加帅的名字就变成了“傻子”。


04

入了秋,一天比一天更凉,王氏抱怨加帅在学堂把衣服弄得太脏,她洗起来太冻手。加帅也不回答,只是低着头绞手指,偷偷把手臂上的青紫给盖住。院子角落里的桑树已经落光了叶子,光秃秃的,看起来凄凉得很。


加帅坐在小竹椅上,借着落日的余晖逐字逐句慢慢念着今天学的文章,夫子教的几个难字,他都忘了个干净,怎么也想不起来。加帅失落地放下书,抬手拉下一根光秃秃的树枝。


“上学好累啊,写字累,背书累,还要被欺负。”加帅长长叹了一口气,“你为什么不结果呢?”


一阵凉风袭来,树枝摇曳,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,加帅缩了缩脖子,进了屋。


晚上他又梦到了那个红发的少年,嫩绿的小苗长大了些,冒出了几片柔软的小叶。少年放下水壶,朝他招了招手,加帅走过去,坐在少年的身边。加帅拿起一边的水壶,学着少年的模样给小苗浇水,少年浑身一颤,目露凶光,赏了加帅一个爆栗。


“再浇水我吃了你!”这是他跟加帅说的第一句话。


加帅被他给唬住,半晌才耸着脑袋说:“你自己就浇很多啊……”


少年还是凶巴巴的:“那也不准你浇。”说罢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,变出一颗小桑果,放在他的手心里。


加帅又惊又喜,拿起来就往嘴里送,还没开始咀嚼,梦就醒了。


又要去学堂了。


加帅果不其然背错了好多字,夫子拿戒尺打了他手板心二十下,火辣辣地疼,还要留校罚抄一百遍背错的字。下了学,加帅铺开宣纸,研墨写字,几个村里的孩子围了过来,对着他又笑又闹,叫着“傻子”,还拿树枝装作夫子的戒尺往他身上招呼。


突然,凶神恶煞的小胖墩尖叫了一声,捂住了后脑勺,接着其它几个男孩也痛呼起来,加帅睁大了眼睛去看,才发现一颗颗小石子从窗外飞进来,准确地打在那群淘气包身上,又噼里啪啦掉落在地。


男孩们惊慌地逃走了。


05

教室里只剩下加帅一个人。他站起身,好奇地往窗外看。


红发的少年坐在远处的树枝上,抛接着几颗小石子,朝他挥挥手。加帅有一瞬的恍惚,不知这是梦还是现实。直到少年走到他面前,加帅还在愣愣地神游天外。


少年把石子抛到院子里,嘴上还喃喃道:“该死的臭小子,我就应该把他们都捉住,打肿了屁股再放走。”


“不练字了?”见加帅还傻愣在窗前,少年又问道,声音低沉,又带着暖暖的音调,他撑着窗台,一个翻身就进了教室。


加帅恍然,奔回案桌急急忙忙地提笔抄字,慌忙间又把字给写错了。


少年笑了一声,握住他的手,一笔一划将正确的字写在了纸上。加帅的拳头被修长的手指和温热的掌心包着,能感觉到少年着笔的力道,下笔稳当,笔锋利落干净。


加帅照着少年的字,认真地抄写,少年伸手拿过他的书,一页页慢慢翻看起来,加帅偷偷看他,他就凶巴巴地让他快点抄,抄完回家吃饭。


深秋的凉风卷起一地金黄的落叶,飞进了窗户,落在桌上。太阳已经半落山了,加帅终于把字儿都抄完,他转头去看少年。少年把桌上的叶片夹在书页里,抬头朝他露出一个笑。


拾起加帅放下的笔,少年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——灿烈。


“灿烈,”少年用指尖点了点那两个字,“我的名字。”


“加帅,你罚抄抄完了吗?赶紧回家吧。”夫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,加帅被惊得转头去看少年,身边却空无一人,他瞪大了眼睛,又去看桌上的纸。


满满当当的一整页,却唯独没有“灿烈”两个字。加帅揉揉眼睛,垮下肩膀,把书收进包里。


一片落叶悄然从书缝间滑落。


06

在夫子的恨铁不成钢与王氏的哀叹训斥里,一晃好几年,加帅一直都是那个磕磕巴巴背书的小傻子。


学堂一年放两次假,加帅最喜欢夏休,他可以把那些可恶的方块字抛诸脑后,尽情地在山里玩耍,还可以在桑树底下乘凉,在梦里与红发少年相会。长大了些,王氏便不再管他下河,他爱极了那清澈的溪水,总是爱抓住那条吃小鱼的大鱼,将它抛到岸上,过几秒,又不忍它奋力扑腾,又拎起鱼尾巴把它的世界给还了回去。


冬歇加帅不喜欢,村里总是早早地就开始准备过年,家家户户都贴上红火的符纸,挂上大红灯笼,还有爱热闹的,提前好些天,连学堂都还没放假,就时不时放些鞭炮。


王氏和他生活的小屋,对比起来,是那么的冷清。山上落了雪,白皑皑的一片,整个世界都静默了,加帅一出门就冻得脑袋疼,只好恹恹地窝在小屋的角落里,摆弄王氏给他买来过年的小糖块。


他鲜少能在冬日里梦见灿烈,但总是忍不住想起他。


王氏一大早就踏着雪下山去打货了,加帅纠结了一早上,还是把糖块含进嘴里,甜丝丝的滋味在舌尖散开,他捂紧被子,不敢咂嘴,想让这小小的甜味留得久一些。


有谁轻轻扣响了大门。


加帅瞪大了眼睛,王氏明明说在天黑之前不会回来,他们还从未有过访客。加帅有些不想离开好不容易捂热的被窝,但纠结了一会儿,怕是迷路的人,在外面给冻坏了,还是慢吞吞地爬起来,把门打开了一条缝。


门外除了风雪,什么人都没有,加帅探头,发现地上放着一个小暖炉和一个紫色的小布包。


他又张望了一会儿,还是没有等到敲门的人,只好拾起地上的物什回屋。


又纠结了一下午,加帅打开了小布包,里面竟然是一串桑果。紫红的果实饱满鲜嫩,在贫瘠的小屋里显得更加地美味诱人。他吞了吞口水,几乎已经尝到了那酸甜的滋味。


抱紧了暖炉,加帅使劲摇摇头,重新系上了带子。


直到天黑,王氏都没有回来。


07

入了夜,加帅又饿又怕,王氏没回来,他不会做饭,只好躺在床上发愣。


屋内太安静,他能听见屋外呜呜的风声,还有雪粒敲打在门窗的声音。王氏到底去了哪里,加帅闭上眼睛,不安地陷入了梦境。


暖炉烘得他一身汗,他梦见自己骑着马在草原上奔跑,身边还有一群伙伴,吆喝声和马蹄声交织着,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草地,他的心跳咚咚咚跳得飞快。身后还有人喊着“加帅,加帅”。


突然,他的脸颊和双肩传来痛意,加帅睁开沉重的眼皮,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双熟悉的杏眼。


“灿……烈?”加帅又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。


灿烈急得快要冒火,他脸上都是汗珠,握紧了加帅的肩膀,他大声说:“加帅,快点起来!跟我走!”


加帅被他半拖半拽地往外拉,暖炉掉在地上,咕噜咕噜滚到角落里。加帅回头去看,却无法抵抗灿烈的力道,他慌忙之间都没有听见门外的兵马声。


灿烈一把推开通往后院的门,刺骨的寒风灌进来,加帅冷得打颤,来不及多想就被拖进了漫天的风雪里。随即他就被带离了地面,加帅害怕地闭上眼睛,灿烈的长臂搂住他的腰,不过几秒两人便进入了一个窄小的空间。


同时,大门被拿着长剑的卫兵一脚踹开。凶神恶煞的卫兵瞬间填满了屋子,肆虐般翻找起来,不多的衣物从抽屉被抛到空中,几下挥剑就变成了一地碎布。桌上的布包掉落在地,被坚硬的长靴踩踏,紫红的汁液浸透了沾满灰尘的布料。几本书和字帖被撕开,飘散在冰凉的风中。


“长官,没有人!”一个小卒小跑到背着手站在后门的男人身后。


那人转过头,眼睛泛着幽幽的可怖绿光,面无表情的脸上勾起一个让人背脊发凉的微笑,踏入了后院,一步一步朝着角落里干秃的树干走过去。


他抽出了腰间的佩剑,上面还带着未干的血迹,血珠顺着锋利的刀尖,一滴滴在雪地上落了一串。


走到桑树前,他抬起手臂,刀光剑影闪过。


刀尖没入了树底下巨大的布袋里,男人一使劲,脆弱的布料被划开,细沙从裂口涌出。男人转身回了里屋,拾起桌上的一片碎布,将刀剑上的血擦干净,说道:“小少爷跑了。把那个女人的人头提回去交差。”


08

加帅能感觉到灿烈急促的呼吸喷在自己的发顶,胸口快速地起伏着,他揪紧了灿烈的衣襟,也跟着紧张了起来。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,身后凹凸不平的表面磨得自己的肩背疼痛。


他能听见喊杀的声音,似乎有许多人就在不远的地方。


灿烈的身体突然僵硬得像石头一样,他的呼吸滞住,手掌紧紧扣住了加帅的后脑勺,把他按在自己的胸前,加帅感到了窒息,可是莫名的恐惧让他不敢喘气,更不敢推开灿烈。


不知道过了多久,灿烈才松了劲,汗珠顺着下颚滑落在加帅的脸上。


又是一阵眩晕,加帅摔在了柔软的雪地上。他睁开眼,发觉自己躺在后院的桑树下。


那串刀尖滴落的血珠已经被茫茫的大雪重新覆盖。


加帅费力撑起自己,看见灿烈蜷缩在一边,红发在这银白的雪夜里,火热的显眼。他小心翼翼地去推灿烈的肩膀,唤了一声。灿烈慢慢转过身,脸色苍白得可怕,他牵起加帅的手,谁也不比谁的暖。他们艰难地走回屋,里面是一片狼藉,加帅的恐惧这才有了实感。


他再怎么傻,也感觉到了王氏约莫是出了什么事。


灿烈却不容他多想,把两边的门都重新锁上,捡起地上的暖炉,用衣袖把灰擦干净,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加帅的手。他把暖炉重新塞回加帅的怀里,加帅呆滞地捧着那唯一的热源,任由灿烈把他移到被刀划破的被窝里。


加帅感觉到有什么液体从眼角溢出来,他眨了眨眼睛,却发现流的越来越多了。


“加帅,别哭,再哭我吃了你了。”灿烈不忍心,伸手给加帅擦眼泪。


加帅从来没流过眼泪,他想,原来这就是哭泣,左胸膛的酸涩会化作咸涩的水,从眼睛里掉落。


09

两个人一晚上谁也没合眼,灿烈的脸色越来越苍白,几乎没了血色,他的红发都失了光泽,变成了灰暗的赭色。天色渐渐亮了起来,刮了一夜的风雪也停了。


加帅的眼泪早就流干了,他伸出手指,探了探灿烈的鼻息,很微弱。


“灿烈,你是不是要死了?”加帅觉得好冷。


灿烈没有回答,他的眼睫轻微地颤动着。加帅慌了,他从床上爬起来,说:“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以吃的,你、你吃了东西就会好起来的!”话音刚落,他的衣角就被灿烈拉住。


“傻瓜……我吃东西才不会好……”灿烈笑了一下,比哭还难看。


“为什么?”这是加帅第一次不想听到问题的答案。


灿烈又不说话了,他睁眼,将加帅的玉佩从衣服里拉出来,把翠绿的玉石握在掌心里。


“这里,借我住好不好?”他问道,声音已经是一半气音了。


若是一般人,是不得相信灿烈的话的,还要气他开自己的玩笑,可是加帅却很是纯真,听了就要取下自己的玉佩递给灿烈,只想让他快快好起来。灿烈制止了他的动作,化作了一道白光,闪进了玉佩里。


加帅呆了几秒,又心急起来,他对着玉佩唤了好几声,都没回应了。


“你什么时候再出来?”加帅揉揉酸胀的眼睛。


“等你变强一点点的时候。”


这句话真真花光了灿烈所有的力气,玉佩贴着加帅的心口,暖融融的好不舒服,他进入了长眠。


加帅再没得到回应,暖炉也凉了,没了灿烈陪他,他又冷又怕,缩在床脚,不知道自己要何去何从。


虽然王氏对他不算亲切,可是有地方住,有衣服穿,有饭吃,加帅从不埋怨王氏对自己的训斥与责骂。现在王氏大概不会再回来,他一个人,要怎么办呢?


正想着,门又被敲响,加帅瑟缩了一下,生怕又是之前来的那帮人。


“加帅!你在里面吗?”


听见自己的名字,加帅翻身下床开了门。


门外站着一个瘦高的男人,眉眼温和,却紧蹙着眉头,看见加帅,他激动得说不出话,紧紧握着他的手,半天才道:“侄儿,舅舅来接你了。”


10

加帅在颠簸的马车上得知了自己的身世。


加帅其实不叫加帅,他是当朝重臣张渊的小儿子,起名张艺兴。


张艺兴是张家三夫人的独子。


三夫人是京城有名的盐商朴家的小女儿,从小就被养在深闺,为出嫁做准备。三夫人与别家的小姐有些不一样,从小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,会通灵。


三夫人闲时总爱躺在小院里的桑树下乘凉,入梦就能看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,给一棵小树苗浇水,她总是爱问些奇怪的问题,譬如,为什么你从来不出门,为什么你总是要坐在窗前绣花,为什么你喜欢吃的糕点只吃一口,你们人间的女子都是这样奇怪吗?


桑树长得高大苍绿,桑果甜美多汁,却遮去了整间屋宅大半的阳光,老爷便寻思着找人来砍倒,怕是挡了财路。还是小女孩的三夫人将父亲拦了下来,说这棵桑树已经百年,修成了灵。桑本意指长寿兴旺,若是砍倒,反而是破了福气。


三夫人救了桑灵一命,桑灵过了两年也修成了人形,总是在无人的时候出来陪三夫人说话。她没有名字,三夫人就让她随自己姓,叫朴桑。


又过了些年,三夫人要出嫁了,嫁的正是几年前科举的状元,皇帝眼前的红人张大人。


朴桑不愿意跟三夫人分开,强行移了根,变成一棵小树苗,种在张家的宅院里,陪伴着三夫人成亲,怀胎,生子。三夫人生的是个白净的小男孩,生下来过了些天,一睁眼就看见了站在房间角落隐去身形的朴桑,笑得脸上的酒窝深深陷下。


张艺兴喜欢院里的那棵桑树,三夫人抱着他在树下,他就伸手去扯下桑叶,还要往嘴里放。


来年春天,桑树边竟然又长了一棵嫩绿的小树枝。朴桑红着脸告诉三夫人,那是她孕育的小桑灵,想让三夫人取个好听的名字。三夫人翻了翻手边的典籍,说,叫灿烈吧,意取繁盛的果实,就像夏天的桑树,结满了甜美的桑葚。


11

当朝皇帝昏庸,治理国家全靠着底下的几个臣子。其中有一位刘大人,便是实际掌权的第一人。


刘大人一身邪气,面色发黑,总是说自己身体抱恙,实则在家里养了一只恶鬼。恶鬼喜欢在上朝时附在刘大人身上,因为刘大人总是站在离皇帝最近的地方,如此便可吸食真龙精气。


而刘大人的女儿是皇帝后宫里最得宠的妃子,长得妖艳异常,让皇帝夜夜流连忘返。


张渊渐渐看出些不对来,三夫人曾经在家宴上便提醒过张渊,刘大人身上气息不似常人,必有蹊跷。可张渊一介凡人,怎敌千年的恶鬼,他暗暗探访询查的事,不出几天就传进了刘大人的耳朵里。饶是真龙传人,也抵不过美人的一席枕边风。


张艺兴出生三年不到,皇帝一卷圣旨,就将张渊一夜抄家。


血光随着火焰烧红了京城的天,御林军将张家围得水泄不通,恶鬼的邪气压得整个宅子灰暗冰冷,一点点吸食掉所有人的精气。三夫人会通灵,是上好的佳品,第一个被拉出来处决了,临死前,手里握着一片染血的桑叶。


朴桑抱着朴灿烈和张艺兴,强行抵御着恶鬼的法术。她在移根时已经失了大半灵力,孕育桑灵又花费了太多精力,可是她必须要报恩,三夫人没有保住,张艺兴必须活下来。她附身在厨娘王氏身上,用最后的灵力逃出了宅子,拜托王氏逃得远远的,再也不要回来。说完便无力附在了张艺兴脖子上挂的玉石里。


王氏惊慌之下,竟然将张艺兴撞到了头,逃亡路上又不敢就医,一路南下,到了永乐村,张艺兴已经快要气绝,她只好在这里住了下来,一住就是十年。


朴桑届时已无回天之术,等王氏在山腰找到一间破宅屋,便化作了一棵空心的桑树,种在后院的一角,将奄奄一息的朴灿烈养在自己的枝干上,便羽化消逝了。


京城里,刘大人十年来在恶鬼的支使下暗中寻找着当年凭空消失的小少爷,恶鬼一直耿耿于怀,生怕有灵根的小少爷长大成人后,修道成仙将自己给渡化,永生永世不得再轮回。


再隐蔽的逃离最终也会被寻到线索。


王氏在山下打年货的时候,被刘大人的卫兵给找到,一番威胁下便说出了全部,原以为能保命,没想到转身就被砍了脑袋。卫兵上山找到了宅子,却没找到张艺兴。


张艺兴被朴灿烈藏在了桑树空心的树干里,将将保住了性命。


朴灿烈本就是年幼的桑灵,不宜化形,在书院里给张艺兴解围,冬雪里给张艺兴送暖炉和桑果,都是好不容易积攒的灵力,接着又是这番动荡,再这样下去,必然是要消逝的。他用最后一丝力气,进入了玉佩。


12

筠逸道长讲完,长长叹了一口气,目光落在张艺兴胸口的玉佩上,他一眼就看出里面附着的小桑灵,虽不至于消散,但短时间内是醒不过来了。


张艺兴不怎么灵光的脑袋转了好几圈,也没能把这个庞大的故事给消化。


筠逸道长摸摸他的头,说道:“不仅是张家,朴家现在也不成家了,死的死,伤的伤,剩下的不成气候的都成了普通的百姓,分散到了各地,三代内不能再经商。我从小就被无定派的道长给领走,一直在外修炼,才免于一死。”


张艺兴呆滞地点点头,他的肚子咕咕咕叫起来。


筠逸道长把马车停下,在路边的茶馆坐下,给张艺兴点了一盘香酥烤鸡。张艺兴饿坏了,埋头苦吃,只觉得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烤鸡。


“我看你虽然脑子笨,却继承了我妹妹的根骨,以后就跟着我修道吧,”筠逸道长拨了拨长胡子,让张艺兴想起了那个严苛的夫子,道长继续说,“无定派讲究清修,这是你最后一次吃烤鸡了。”


张艺兴突然觉得自己吃得太快了,特别可惜。


无定派的道观在栖绍山山顶,筠逸道长有自己的宅院,张艺兴睡在西北角的小屋里,每天太阳还没升起,就要起床打水劈柴,再练拳脚的招式,他虽有根骨,却不会运气,只能从最基本的学起。


拳法和背书哪个更难?张艺兴说不上来。


他觉得都很难,可最难的是孤独。他想念王氏,想念夫子,甚至想念那些喊他傻瓜的男孩。还想念灿烈。因为这样的孤独,张艺兴竟然喜欢上了读书,他读那些晦涩的典籍时,必须要很投入,缓慢地咀嚼每一个字,才能勉强读懂,这样他就没有时间难过。


外在的身法练得很快,虽然每晚张艺兴都感觉自己全身被碾碎了似的,疼得翻来覆去半晚上才睡得着。运气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少年,本应是很难的,因为杂念过多,可是张艺兴头脑恰好很单纯,没有太多的想法,进步的速度让筠逸道长十分满意。


又过了几年,张艺兴已经道法小成了,捉个小鬼是不在话下,道观里的孩子们很喜欢他,虽然比他们大很多,交往起来却跟平辈一样。


夏天又到了。


山顶的温度并不高,今天孩子们出去玩,给张艺兴带回了一串桑葚,被一片幽绿的桑叶托着,放在桌子上。张艺兴盯着看了半晌,突然想起灿烈,他把玉佩扯出来,拿到眼前,喃喃自语一般问道:“你什么时候再出来?”


筠逸道长说灿烈是桑灵,那后院里那棵桑树是他吧,为什么从来都不结果呢?


不结果也没关系,只要能醒过来就好。张艺兴想。


入了梦,张艺兴愣在原地,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他竟然看到了朴灿烈。朴灿烈还是以前的样子,这几年没有再长大,最后一次见面是赭色的头发已经变成了深红色,虽不及从前那样火红,看得出来状态好了一些。


他挤出一个笑,眼眶有点酸涩。


灿烈看着他不说话,只是笑得灿烂,露出一排白牙,左脸的酒窝陷得好深。


“我现在变强一点点了。”张艺兴不敢走近,怕打破了这个甜美的气泡。


灿烈的眉眼间染上了几不可见的惋惜。


梦醒了。


13

筠逸道长觉得他的侄儿最近有些神神叨叨的,总是捧着一本典籍出神,问原因也不说,他生怕是院里的哪个淘气包欺负张艺兴了,张艺兴听了之后笑眯眯的,说怎么会呢,他们对我很好的。


他出神的原因正是典籍里所提及的百年一遇的双星会月。双星会月是聚灵最好的时间,子时摆出阵法,便可以积蓄充沛纯净的灵力。


这样是不是可以让灿烈快一些醒过来呢?


张艺兴掰着手指头数日子,双星会月一天天近了,他每天都勤快地修炼,想把阵法摆得更精练些。


是夜。


整个道观都满溢着雾气,一过子时便散开,月光雪白,亮的竟是可以看书的程度。张艺兴用桑树枝蘸了墨粉在地上画下阵法,打坐在其中,一运气就感觉全身的经脉都是通透的,灵气争先恐后地往身体里钻。


月华流转之间,他胸前的玉佩也变成了莹白的颜色,隐隐地发亮,张艺兴把积聚的灵气集中到玉石里,透白的石头变得温热。


打坐了一晚,张艺兴实在抵不过睡意,天色泛白时便坐着睡着了。


半梦半醒之间,感觉有人摸自己的脸,张艺兴努力睁开眼睛,愣了几秒,便飞扑上去,紧紧抱住了灿烈的脖子,少年的杏眼里有星光,头发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。


“我好想你啊!”张艺兴嗅着灿烈颈间的桑叶清香,他不会掩饰自己的感情,直白地表达着自己的想念,却让朴灿烈红了脸。


朴灿烈拍拍他的头,说:“你傻啊,我不是一直都在这吗?”


张艺兴推开他,看进朴灿烈的眼睛里:“那不一样。”


“有什么不一样?”


“现在的你是看得见摸得着的。”张艺兴挠挠脑袋,也不知道怎么表达才更准确。


朴灿烈敞开怀抱,勾起嘴角:“那你尽情看,尽情摸吧。”


张艺兴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。


14

因为道观本就建在灵气丰沛的山顶,朴灿烈只要不下山,就可以维持人形,陪张艺兴修炼。本以为筠逸道长会阻止,没想到他听了只是点点头,告诉朴灿烈要安好根。


桑灵本就不是邪物,放在张艺兴身边也无妨。朴灿烈虽然不会法术,但是特别喜欢看书,张艺兴修炼他就坐在一边看道法典籍,或者在休息时间陪孩子们玩耍。


红头发的桑灵会变桑叶,但不会变桑果,道观里的每一个孩子都知道。


偶尔张艺兴和朴灿烈会到道观外散步,张艺兴觉得好像回到了小时候,到处采果子抓鱼的时光,他还是像那时候一样,看见什么果子都往嘴里放。


朴灿烈都来不及阻止。张艺兴的嘴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。


深深叹了一口气,朴灿烈把他拉到小溪边,让张艺兴漱口。张艺兴烧得嘴里要喷火,直接将头沉到水里去,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,头发都湿了,发丝和脸颊上都挂着清透的小水珠,滴落下来,把衣襟也打湿。


明明还肿着嘴巴,朴灿烈却看得痴了,张艺兴两只湿润的眼睛像是一只单纯的小羊,红红的鼻头圆润可爱,嘴唇红通通的,微微张开露出里面的皓齿。


朴灿烈抬起手,用衣袖擦去了张艺兴脸上的水珠,责怪道:“你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。”


“不是有你吗?”张艺兴笑圆了唇边的梨涡。


朴灿烈怕他又到处跑,牵住他的手,慢慢往回走,阳光穿透树叶的缝隙,在他们身上投下大小深浅不一的光斑。他让张艺兴背书,是前一晚教的文章。


张艺兴还是磕磕巴巴的,背道:“岂得弃本宗,逐他姓,大丈夫宁可瓦全,不为玉碎。”


“宁为玉碎,不为瓦全。”朴灿烈纠正道。


“宁为瓦全,不为玉碎。”张艺兴坚持。


两个人争论了一路,被张艺兴以“我不管我就是要这么背”终结了话题。朴灿烈摇摇头,任由他去了,唇边还挂着因为张艺兴撅着红肿的嘴唇争辩的样子而露出的笑。


15

朝中刘大人的势力一天比一天强盛,皇帝颁布圣旨,提高税收,本就因为高额的税收而苦不堪言的百姓又遇上了旱灾,家里都揭不开锅了,还要想办法拿钱出来缴税。百姓里渐渐有了些不同的声音。


恶鬼顺藤摸瓜,查出了朴家曾有个儿子出生就被带走修道。它顿觉不妙,二十年前皇帝曾经下旨,将大部分的道观毁去,只留下了几个无欲无求,与人世隔绝的派系。而无定派就是其中之一。


虽说修道之人不应流连于过去的爱憎,但恶鬼已是惊弓之鸟,风声鹤唳,与刘大人讲了,刘大人面露凶光,说,遗患无穷,要斩草除根,才没有后顾之忧。


圣旨又颁了下来,以造反之罪剿灭无定派。


大道长早就算到了这一天,提前将孩子们都遣散了,留下了无根的道长道士们,他们与派生,与派死,谁也不愿离去。恶鬼附在御林军大统领身上上了栖绍山,这一仗打得辛苦,道士们奋力抵抗,却不敌刀剑无情。大道长被吸食光了精气,掉了脑袋,剩下的道士也被杀了个精光。


张艺兴和朴灿烈被安排到下山历练,听闻消息赶回栖绍山时,道观的青石板已经被鲜血浸染成了暗红色,所有的东西都被砸烂,他们日日夜夜面对的熟悉的面孔,都已经失了神采,残肢散了一地。


这是张艺兴第二次哭。


筠逸道长总跟他说,生死都是身外之物,看淡些,才能领悟真道。张艺兴跪在面目全非的筠逸道长面前,想到了这句话。


他大概永远都悟不出真道了。


朴灿烈把哭到脱力的张艺兴搂到怀里,内心也是一片荒凉,究竟是造了什么孽,才会这样一次又一次被伤害至此,他不懂。


张艺兴哭够了,趴在朴灿烈肩膀上,他喃喃说:“我们下山吧。”


16

在对昏庸的朝政的责难中,一股势力从南方积聚起来,将痛苦的百姓拧成结,推向夜夜笙歌的京城。朝廷上下一片慌乱,皇帝大怒,下令集结军队,要把造反的人杀个片甲不留。


张艺兴和朴灿烈加入了起义军,一路北上,队伍越来越壮大,分到的粮食却越来越少。


朴灿烈虽然不吃东西,但他也没有时间去聚灵,只能在行军时回到玉佩里修养,停下来时便马不停蹄到处给张艺兴找吃的。经过旱灾水灾的区域,有时候张艺兴只能分到一碗稀粥。朴灿烈看他日渐消瘦的小脸,心疼得紧,费了老大劲,变出几颗小桑果,递到闭目养神的张艺兴手上。


张艺兴一看,一点笑容都没有,抓着朴灿烈的衣领,警告他不许再用灵力变果子。


“不然我永远都不会再理你。”


张艺兴把桑果装进了口袋里。


起义军虽不比皇帝的军队训练有素,可是愤怒却是强大的力量,一连攻破好几座城,离京城竟只剩了最后一场仗。起义军统领将绝大多数兵都留在了城外与军队周旋,他带着一队精兵从京城最薄弱的入口特攻。


皇宫现在正是最薄弱的时候,胜负在此一举。


大不了一死,统领举起刀,这样大吼道。张艺兴跟了上去,他夹在疯狂的人群里,一时间有些恍惚。朴灿烈站在他身边,脸上也是极复杂的神色。


时隔多年,火光再次点亮的京城的天空。


破攻竟是异常的顺利,统领脸上露出了莫测的笑容,看着那座灯火通明的皇城,眼里闪过一丝谁也看不懂的情绪。终于,胜利就在眼前了,朝代就要更迭了。


起义军砸开了皇宫的大门,等待他们的是密密麻麻的御林军,刀枪都闪着冰冷无情的光。皇帝站在高台上,居高临下看着傻傻进入圈套的小丑们。他的身边站着笑容满面的刘大人,张艺兴心里的火苗熊熊燃烧了起来,他恨之入骨的人,正站在高处,嘲笑着他们的渺小。


统领的眼角变得通红,他大喊一声:“杀——”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。


刀光剑影之间,血液填满了十八层青砖的缝隙,张艺兴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剑,他分神抬眼去看刘大人,两人竟然对视上,刘大人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隐无踪。


恶鬼终于找到了张家的小少爷。


17

它从刘大人身上抽离,纵身飞到了战场上,直直地朝张艺兴的方向而去。邪气带着黑风将打斗的将士都威压到眩晕,他们明显感到了力量的流失。张艺兴看见恶鬼朝自己冲过来,知道刀剑已经无用,扔掉了沾满鲜血的剑。


朴灿烈也看见了恶鬼,那强大的力量让他充满了恐惧,他必须要保护张艺兴,哪怕拼尽全力。大不了一死。


傻乎乎的张艺兴却在这一刻,突然灵光了起来,他念了一个诀,朴灿烈就被收回了玉佩里。


“加帅!!!!!”朴灿烈怎么都挣脱不了玉佩里的束缚,他大喊着张艺兴的名字,可是张艺兴已经没有时间再回答,恶鬼已经来到了身前。


他吃力地抵挡着恶鬼的攻击,黑气与金光交织,不管多少符咒打在恶鬼的身上都没有任何作用。


吸食了真龙之气的恶魔对付一个学道区区几年的少年,就像是拿着大刀的土匪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,张艺兴节节败退,一直退到了高高的红墙边。


恶鬼突然停下了攻击,它尖锐的笑声几乎要穿破张艺兴的耳膜,朴灿烈在玉佩里感觉到大事不妙,他试图用灵力冲破束缚,却是徒劳,张艺兴是死了心要把他封住,一个人面对这个害得他家破人亡的恶魔。


“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。”恶鬼幽幽说道。


张艺兴也笑了一声,他说:“别废话了。”


乌黑的雾气在恶鬼的掌心聚集,它一抬手,张艺兴便朝它飞过去,雾气将他包裹起来,张艺兴这才明白,什么叫痛不欲生,生不如死,邪气钻入他的五脏六腑,像是尖锐的匕首给血管划上细小的伤口,每一处都涌动着血气,却不能求一个痛快。他闭紧了眼睛,把真气聚集在玉佩上。


朴灿烈也被这股邪气压得腿脚发软,他不敢想象张艺兴是什么感觉,承受什么样的痛苦,他嘶哑着嗓子大喊着:“张艺兴!!!你现在就放我出去!!不然我永远都不要原谅你!!!”


张艺兴充耳不闻,恶鬼已经缚住了他的脖颈,将他从地上拎到了空中。他挣扎着从怀里拿出一个杯盏,念起咒语,杯盏化作了一道金光融入了他的身体。恶鬼轻笑着,仿佛在嘲弄他的徒劳,千年的邪气压迫得张艺兴气血上涌,血液顺着他的嘴角滑落。他强忍着吐血的冲动,用金光捆住了恶鬼的双手。


恶鬼睁大了眼睛,它没想到张艺兴还有如此力量,竟然挣脱不开。


金光不多时便缠满了他全身,张艺兴开了口:“别挣扎了,没用的。”那杯盏是筠逸道长给他的法器,说若是他真的决定去和恶鬼决一死战,为家族报仇,便只有用这法器与他同归于尽这一条路可走。


所以筠逸道长才总让他看淡生死。


18

恶鬼渐渐地被金光所覆盖,融进了张艺兴的身体里。


高台上的刘大人面色惨白,朝前猛地踉跄了几步,竟跌出了护栏,如同一只残破的蝴蝶,坠落在地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,摔得面目全非,好不落魄。


朴灿烈无力地瘫坐,他知道,一切都结束了。


巨大的疼痛席卷了张艺兴的全身,他的身体一点点变淡,玉佩掉在青砖上,发出清脆的响声。没有了实体,也没了灵力,张艺兴对朴灿烈的束缚也解除了。朴灿烈现了身形,扑上去想抓住张艺兴的手,却什么都抓不住。


“你这个大傻瓜!!”朴灿烈满脸都是眼泪。


“灿烈,你知道我为什么总背错那句话吗?”张艺兴想起小时候,王氏在屋里炒菜,屋顶冒起袅袅的炊烟,他坐在枝叶稀疏的桑树下,摇着小竹椅,问沉默的桑树,你为什么不结果。而朴灿烈后来用灵力化出的那几颗桑果,被他晒干,放在了左胸口的口袋里,贴着跳动的心脏。


朴灿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

“因为,玉不能碎啊……”张艺兴说道。


宁为瓦全,不为玉碎,明明,不是那样的意思啊。


朴灿烈抬头去看他越来越浅淡的身体,用支离破碎的语调说:“别走,求你了,别走。”


张艺兴笑起来,伸手想给朴灿烈擦眼泪,却什么都碰不到了。


他还是走了,带着那只权倾朝野的恶鬼。


除了玉佩,什么都没有留下。


19

刘大人意外身亡,妖妃一夜暴毙,原来是恶鬼养的纸人,皇帝染上顽疾不久于人世,驻守边疆的太子被召回,清理了朝中的势力勾结,减少税收,兴修水利,鼓励开垦,百姓生活安乐太平。


民风淳朴的长乐村后边儿有一座长乐山,山腰上有一个破宅子,宅边青桑垂宛宛。


桑树两人合臂都抱不住,枝叶繁茂,叶片苍翠,投下大片墨绿的荫凉,一到夏天,就会结出满树的桑果。


孩童们上山游玩,经过那棵桑树时,就会有一个红发的少年出现,脖子上带着翠绿的玉佩,分给他们最甜的桑果,紫红紫红的,酸甜多汁,满口醇香。


村里的人们说,那个少年是桑灵。


天真的孩童问桑灵:“你为什么要给我们这么好吃的桑果?”


少年笑得酒窝深陷,露出一排大白牙,他说:


“因为很久很久以前,有一个人总问我,你为什么不结果。”


Fin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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